叛星

㈡【捡…绑了个厨子】
“哎，都听我的。一会儿那厨子从这儿经过，你们就冲出去。手脚麻利点儿，给我绑了。”
已至午时。雨正下的欢，没有要停的意思。
郝眉带着一行无害的小妖怪，埋伏在进镇子必经的路上。莫念心不在焉的抠着爪子，觉得很丢脸。
好歹也是个挂名山神，手段怎么这么脑残呢。
脑残就脑残吧，料他也没什么好招儿，可是怎么着也得找几个好帮手吧。
随便拉了几个小妖怪是怎么回事儿…还是些不通人形的。
当然，自己也不通人形…
想到这儿，莫念觉得更丢脸了。
郝眉倒是不以为然，从出门到现在嘴一直没停，从厨房拿了只鸡腿啃着，泥点子溅了一身也不在意，看着屁股也不疼了。苦了这帮随行的小妖怪了，本身道行就浅，大清早什么也没吃，这会儿看着郝眉吃肉，饿的肚子咕咕叫。
“别整那没出息的，等绑了柯夜，整个儿摘星山都有的吃了。”
郝眉说道。

做山神这几年，最让郝眉头疼的，不是没日没夜被山中精怪骚扰，时刻担心着自己的性命，也不是总也没完没了的有关他的乡野传闻，而是没得吃。
摘星山受上天庇佑，日久天长，这儿的草都跟别处的不同，通人气儿，更别说飞禽走兽，不会说话的也知道扒拉着门廊偷看相貌出众的男子洗澡了。
吃不得，吃得郝眉也不敢。
一天到晚，青菜豆腐豆腐青菜，山神庙赶上和尚庙，原本在家的时候，他最爱吃的。
郝家家大业大，几十号人围着他这个少爷团团转，想吃啥有啥。
这个山神做的倒好，清贫极了。
早知道从家里跑出来的时候，带个厨子了。
郝眉摸着饿瘦的肚子，愁容满面。
镇子上的酒楼，他隔三差五就去。虽然菜做的一般，但偶尔打嗝牙祭，也还尚可。
一个月前，郝眉来酒楼吃饭。
念念叨叨点了桌全荤，看的店小二直撑的慌，“这位爷，要不给您添个素菜清清口？”
“不添！”
郝眉一口回绝，眉头皱的好像小二不是要给他加个素的，而是要给他把荤菜撤掉似的。“这几个荤的一个也不能给本…给本公子少！”
嚯，这还真是。
店小二讨了个没趣，退下了。
也不知是这天食客少，还是自己的美色使然，郝眉心想。总之菜上的比以往都要快。
糖醋小排，宫保兔肉，炒珍珠鸡，奶汁鱼片，花菇鸭掌，挂炉山鸡，侉炖羊肉。
看的郝眉口水都要流出来了。
酒楼掌柜的莫不是发了横财…今日的菜色跟往常比起来…郝眉乐的想飞去西天给如来佛祖一个满怀。
一口糖醋小排咬下，好吃到郝眉舌头都要吞下去。
“你们换厨子了？”
嘴里叼了只鸡腿，郝眉得空问道。
“没换。”小二添了盏茶。“我们掌柜的前两天招了一个外乡人，偶尔来做菜。客官您今儿赶巧儿，这些都是他的手艺。”
一个做的一手好菜的外乡人。
郝眉含着筷子，心里的小算盘打得噼啪响。“那他平日住哪儿啊。”
“这个小的就不知道了。”
既然是外乡人，想必也没什么地方可住吧。要是能带到山上做饭就好了…
郝眉低头沉思。
“明日记得早点儿来！莫要误了店里的生意！”
楼下传来掌柜的声音，十分不善。郝眉就坐在二楼窗边，听的一清二楚。闻声好奇，探出半个身子向外看去。
那人身形颀长，一拢玄衣，衣襟和袖口处银线绣着腾云祥纹，黑发如瀑，未束冠亦未插簪，只将上边的头发用黑色丝带微拢。背对郝眉，负手站着。
“喂！”
郝眉事后心想，自己当时定是被什么邪秽附了身，才会鬼使神差的冲人家喊话。
柯夜闻声转身，抬头向郝眉看去。
酒楼二层，咬筷的男子满脸少年气，瞳仁灵动，唇红齿白，正笑嘻嘻的向下看着，神情姿态入画一般。
柯夜看怔了神。
郝眉扭了扭袖子，此刻竟有些不好意思起来。
眼下这个厨子，剑眉星目，目光清朗，长得竟然快赶上自己好看了。
“那个……你做的菜，很好吃。”
挠了半天头发，憋出这么一句。
就为了说这个。
柯夜唇角一勾，微微一颔首。
话虽然不多，但还是讲了一句。
摘星长街，人来车往，二人这般相视，眼中各有各的风光。

回到山上，四年来，郝眉又有了新事可愁。
怎么把厨子骗上山。
呸，带上山。
“呦，美人山神今个儿怎么了，下趟山魂儿都给人勾了去了。”于半珊晃着扇子大摇大摆的走进来，还没落座就先调侃郝眉。
郝眉瞪了他一眼，“去你的，我这想正事呢。”
正事儿。于半珊和丘永侯对视一眼。
丘永侯给他倒了茶，“你单相思哪家姑娘了？”
你才单相思。
郝眉托着腮，小脸儿都能拧出水了。
“我在镇子的酒楼里遇到一个厨子，做菜特别好吃。我想把他带上山，但是我们山上多清贫啊，连点香火钱都没有，也不能给人家结工钱，我怕人家不愿意。”白做工的活儿，谁要愿意谁就是傻子。“有没有什么法子…让他上山啊…”
“哎呀，合着这是看上厨子了啊！”于半珊扼腕叹息。
丘永侯摇了摇头，“这是做的多好吃啊，这么招你惦记。”
“非常。”郝眉坚定的点头。
郝眉是个嘴刁的，他说非常，想必就真的是非常了。
“办法有。不过得你自己来。”
一直在旁抚琴的肖奈开口道。
郝眉腾地坐直身子，少年必得的心性袒露。“什么办法！”
肖奈眸子一沉，似是故意吊他胃口，半晌才吐出一个字。
“绑。”

绑。
郝眉觉得这个办法甚好。
先放几个小妖怪出去打倒他，自己再冲出去英雄救美。到时候柯夜心生感激，要求报恩，自己再推脱一番，上山之事水到渠成。
甚好，甚好。
法子想的精彩，真做起来却又好像不是那么回事。
比如此时，那群拜倒在柯夜脚下拖他腿的猫猫狗狗，郝眉只想默默地当一个瞎子。
半柱香的功夫前，柯夜还是那身行头，从镇外的官道上走来。郝眉使个眼色，手底下的小妖怪个个呲牙咧嘴，凶神恶煞状，嗷嗷呜呜的就冲了上去。势头倒是不错，可是抱住柯夜的腿就不撒手了这个路数…跟说好的不太一样啊。
郝眉有些看不懂了。
实际上他不想看了。
掩面躲在树丛中进退两难。
出去不是不出去也不是。此情此景，自己若是冲出去大喝:“你们这些小妖怪！竟敢在我山神爷的地头上放肆！”
大概只会被人当作是蠢货。
“这些，是你养的？”
正准备偷溜，脚刚挪了一寸，身子便被上方投下的那片阴影定住了一般。郝眉抬头，正对上柯夜微皱的眉头。未幻人形的小妖怪，各路小鸟小兽，正扒着他的衣襟朝郝眉使眼色，一副请功的架势。
郝眉心中好气，早晚吃了你们。
真是怕什么来什么，干脆破罐破摔。
“是！”郝眉站起身，一副赴死的样子。不对，这些明明是山里的，和自己有什么关系，“不对！不是。”可怎么说也是自己带来供自己差遣的…“是！”
柯夜看着这个改了三次口的，在心底暗自发笑，这人还真是可爱的紧。
“我们见过的。”郝眉见他不说话，木着一张脸，忙打岔，“在镇上的酒楼，我叫郝眉。”
“我知道。”柯夜开口应道，声音低沉悦耳。
你知道？你怎么可能知道。你才不知道。
“你在这做什么。”柯夜问。雨虽不大，但郝眉肩头都被打湿了，想必是在这儿呆了很久。
做什么…绑你。没绑成。
郝眉觉得心里有些苦，但这事儿可不能说出来。他一把拎起莫念，指了指，“遛狐狸。”这要换作平日，莫念被这么拎着，定要挠郝眉个花脸。今天来了个安静，狐狸眼睛圆溜溜的盯着柯夜，眨也不眨一下。
呸，没良心！
郝眉见他这副不争气的样子，在心里骂道。
柯夜看也没看狐狸，眼睛微微眯着，目光始终在郝眉身上。
郝眉让他看的心虚。
心里一着急，带着哭腔嚷嚷了起来。
“遛，遛什么狐狸啊我遛！我是来绑你的！”
“我那天在酒楼吃到你做的菜，来这儿四年了我连顿正经饭都没吃上过……”
“…我不就想让你去山上做厨子吗？我都守了你个儿把月了，早上什么都没吃…”
“我容易吗我，还下着雨，我就来了。还被抓了个正着…我容易吗…”
“早知道这地儿连点好吃的都没有，我死都不要来…”
郝眉一副受了天大委屈的样子，吓得狐狸柯夜也不看了，瞅着他直翻白眼。
“我去。”
原来他过得这么苦，都没好好吃过饭。柯夜心里什么都没了，只记得他这句正经饭都没吃上过，想都不想就应下了。
“去什么去，去哪儿啊你就去…”郝眉正嚷嚷在兴头上，根本不知道柯夜在说什么，好半天才反应过来，“你要去山上？！”
眼前这人，刚才还使着性子，这会儿也不折腾了，一双晶亮晶亮的眼睛望着自己。
柯夜心头一动，“嗯。”
“那也不行！”
郝眉又变了脸。
“说好是绑的！你就这么跟我回去了，我岂不是很没面子！”郝眉眼睛鼻子皱成一团，扭着手瞎较劲。
柯夜失笑。
“郝眉仙君。”他开口道。
郝眉望向他，迎上一双笑意难掩的眸子。“郝眉仙君，这些小妖怪太厉害了。仙君可愿搭救于我，我愿意随仙君上山。”
空山雨未晴。
烟雨在柯夜的肩头氤氲一层水光潋滟。
郝眉觉得，自己那时脑子，铁定是不清醒了。
他深吸一口气，对着柯夜身上的小妖怪大喝:“你们这些小妖怪！竟敢在我山神爷的地头上放肆！”

莫念觉得。
这事儿真是太邪门了。
那个柯夜他…
还有这位山神爷，他…
事情的关键是，这都能绑回来…
这种白做工的活儿，郝眉那天说了，答应的，大约只有傻子。柯夜估计是个傻子了。
不光莫念这么想，于半珊和丘永侯也这么想。
肖奈这个办法，乍看好像不错，细想就是个阴招儿啊。郝眉爱折腾，他们也不拦着，由着他去。
俩人一天下来下棋喝茶，好不快活，就等着郝眉出师不利，回来安慰他两句教他长长记性。
没想到，郝眉竟然真把人绑回来了。
一路从山门蹦着跳着进来，手里拉着一位黑衣玉带，神情漠然的男子。
要是郝眉有尾巴，这会儿定是翘上天了的。
“我给你们介绍一下啊，这位，柯夜，我朋友。以后就在这儿住下了。”
直到郝眉拉着人走到近前，神采奕奕的介绍起来，俩人还是没回过神来，于半珊手一哆嗦，“啪”的一声，茶撒了个满怀。
“他们，”郝眉指了指于半珊和丘永侯，还有一边儿看琴的肖奈，“白吃白喝的。”最后这句是偷偷凑到柯夜耳边讲的。
肖奈微微颔首，于半珊愣了半天，也被丘永侯揪着行了个平辈礼。
“走走走，我带你看看这儿。”
郝眉也不等他们开口说话的，拖着人就走。
这架势…就跟拖了自家媳妇儿一般顺手。

“郝眉还真行，还真把人绑来了！”
人走远了，于半珊倒了盏新茶，喝了一口才回神。
丘永侯跟着点头。
肖奈收起琴，端起桌子上的茶吹着，“你们可知道，他绑的是谁？”
还能是谁，镇子上一个外乡厨子呗。
“他可不是厨子。”
肖奈像是看穿了于半珊所想，却又偏偏吊着，不肯继续往下说。
“你继续说啊，他不是厨子是什么，你可太坏了，吊人胃口这个脾气什么时候能改。”于半珊急道。
肖奈微微一笑。
“上古洪荒之时，天地产一神兽。能说人话，通万物之情，通晓天下鬼神万物状貌，懂得驱除妖精鬼怪的方术，地位崇高，能逢凶化吉，名唤白泽。白泽兽修为极高，受天帝所封，被奉为上神，就是你们今天见得这位厨子，柯夜神君。”
“噗——”
偌大的厅堂，肖奈话音刚落，便闻得于半珊受惊过度喷吐茶水的声音。
嚯，这哪是绑回个厨子。
这是绑了个佛啊。